在老底子杭州人的记忆里,友好饭店是一家一听到名字就能脑海里浮现回忆的饭店,它地处繁华市中心,距离西湖仅500米。周边有湖滨名品街、南山路特色文化街、大型购物中心等,都是游览西湖之余,随便荡荡的好去处。
作为西湖商业圈的老地标建筑,它静静目睹湖滨繁华38年,记录着城市发展。在这的背后,还有一段荡气回肠的建筑往事,关于时代、城市、行业,还有那群敢于拓荒的人。
1940年正月,我出生在杭州闲林埠(现在是镇)的一个大家庭里。上有四个姐姐,两个哥哥,我排行最小。父亲在江浙一带的水陆码头出演绍兴文戏——笃班。
我三岁那年,父亲带着我们全家逃到余杭石鸽的环桥头山坳里。
我接受过教育,初中毕业后还在闲林镇做了一年半代课教师。1958年响应号召,与一帮同龄人报名去了萧山钢铁厂。父母不同意,说好好的老师不做。我被分到砌炉组,当起学徒工。师傅是浙江金华人,比我大一点,待我特别好。
那年头建“小高炉”是热潮,杭州城里到处都是拔地而起8立方米大、17米高的建筑物。那时要赶速度,没日没夜的干。砌封口时,里面炼钢师傅以为我砌好了,招呼不打,直接把煤气烧起来。砖块是火砖,耐火的,我是活生生的人哪,被喷涌而来的煤气给熏着了,先是呛,接着中毒。还好摔倒在架子上,要是一头栽下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
或许我个子瘦小,40X50炼铁口别人进出不方便;又或许我是初中生,领导有意让我去做“捣炭捣”,其实这也是辛苦活,只是会的人少就贵重了。“捣炭捣”是石镆粉与加热的柏油,按比例搅拌均匀,用铁棒锤在炉内火砖周围捣实。铁矿石、锅子、废铁等杂七杂八的材料,统统往小高炉里倒,只要炼出铁水,大家都兴高采烈。
“捣炭捣”在那时算是一门新技术,并很快得到推广。许多建造“小高炉”的单位都指明请我去做师傅,名气不小。我日夜奔波,东南西北连轴转,忙得几天几夜没睡觉,人更瘦了,而且脸和手轮番脱皮。1960年,我转到闲林埠钢铁厂,家乡同样在如火如荼的建造小高炉,且一个比一个庞大,直接扩展到28 m³。
“杭州建工集团”的前身叫“杭州建筑工程公司”,成立于1949年,与共和国同龄,现已75华诞。
公司成立11年,我也是在这棵大树的庇荫下成长起来。这事还得说“小高炉”,正当“小高炉”方兴未艾之际,突然于一夜间偃旗息鼓(杭州钢铁厂半山建造的是正规大型高炉,集炼钢、轧钢为一体除外)。我们那批去萧山钢铁厂的青年,又集体转入杭州建筑工程公司,开启我人生的终身建筑职业生涯。
建筑工人可谓来自五湖四海,最多的是浙江东阳。东阳人聪明勤劳,讲义气,真是一把砖刀打天下。郭宅、李宅、湖溪、茜畴(后改名东江)的师傅,有的是熟练的手艺工,有的做小本生意,有的是包头老板。来了就是一大片,后来公司又在东阳招了许多石匠和木匠师傅。这些师傅郭姓的尤其多,有“郭家店”之称。我不仅和 “郭家店”的人成为好朋友,还在他们的影响下,难懂的东阳话也会说。
杭建公司也与国家大命运一脉相承,一荣俱荣。新中国成立初期,旧时的杭州没有像今天这么时尚漂亮,城市百废待兴,最高的房子是井亭桥亨得利隔壁的西华大楼,7层高,俗称“七重天”。时代在前进,城市在发展,新中国成立后求业的人多起来,小厂房要扩大,居民住宅、办公楼要盖,学校、商店这些工程很多,但都是低矮,甚至简陋的,高度不会超过两层,并且是砖木结构,像五一新村、婆娑桥新村、木材新村、馒头山新村等。周边或郊区的空地都处于等待开发的状态,小和山邮电器材厂、铁佛寺等任务繁重,我们披星戴月,在行动中体现“多快好省”。
60年代,我们在大兜路造丝绸仓库,进行到第二层时被叫停。我们公司的名称又改为“杭州市房屋修建公司”,从字面上看,经营内容和性质发生了变化,实际上也是修为主,建为辅。把漏水的添砖加瓦,把倾斜的房子用“仙葫芦”矫正过来。我们砌隔墙,砌山墙,打泥墙,沿大街的“无线头子老菱壳”等老工艺都照样画葫芦地给修整完工。三伏天整修海潮寺,什么重活、累活、脏活都干,年轻有的是力气和勇气。
白天我在工地做泥工,晚上担任老师,帮助夜校扫盲,还加入青年突击队,用现在的话来说,也是蓬勃有志的青年。
1965年到1971年,我在贵州安顺机场,直到竣工才回浙江。
回来先在绍兴“绍钢”“漓渚铁矿”工作,后回到杭建公司。当时杭建公司的工地在涌进桥的马路边上,看上去十分简易。闸弄口大寨新村和省中医院建筑时,已经用上中型砖块材料,这算是先进了。等 “杭州市二建公司”支援内地大三线建设者回杭并入杭建,公司规模扩大了,技术力量也加强了,项目一个个接踵而来。公司水涨船高,实力也雄厚了。
在天目山路那些年,工地有六七个:一工地在雄镇楼,二工地在延安新村,三工地在莫干山路,四工地在朝晖,五工地在李家桥,六工地在凯旋路。预制厂和安装分公司在三里亭,运输处在叶青兜,机修厂在秋涛路。公司的触角伸向杭州的每个角落,像一张蜘蛛网把整个杭州的建筑建设都罩住了。除大哥浙建公司,我们杭建公司的名气不可小觑。
做建筑工人是又苦又累的体力活,加上频繁地调换工地,住所没个固定,稻草棚芦苇棚当房子,竹脚手架片当眠床,走路和夜里翻身永远都是“吱嘎吱嘎”的响。简单的早餐匆匆吃完,背着工具袋奔向工地,不坐车、不骑车,靠一双脚丈量过去。因为公交车少,乘客又多,拥挤又费时。几分钱的车票若要报销得有手续,有时路远,为了不迟到,常常得跑步。
物品紧缺时代,什么都要凭票供应,中午有饭券,但要自己付钱。早上的菜是腐乳,中午和晚上是冬瓜。清水煮冬瓜,天天吃,一天还两顿,你知道大家编的什么顺口溜吗:昨日冬瓜,今日冬瓜,明日又冬瓜,再吃冬瓜,我要回家!编归编,吃还是吃。
领导看不下去了,动员我们上山挖蕨根。蕨根挖来洗净,晒干,磨成粉,烧蕨根羹,做馒头。偶尔吃一餐新鲜,当主食,谁也扛不住。后来食堂条件有所改善,每人发一只钵头,打了饭,给一勺盐拌芹菜,现在想起来还是香喷喷的。
其间公司还抽调主要骨干力量帮助西藏体育馆事业的建设,同时接受乌干达、塞拉利昂等非洲国家的建设工程,获得非洲国家的好评。
刚进公司那会,公司好手艺师傅砌的是好砖,叫清水墙,其他都砌浑水墙。砌砖用“被刀灰”,速度慢。随后推行“杨长施拖灰法”,效益是明显,然砌万块砖要搭上许多人工,质量也有待检验。最后改用“拖尺铺灰法”,理想多了。现在采用的是坐孚砌筑,特点是砂浮饱满,上下符口横平竖直,堪称完美。
墙粉刷也是从粗糙到精细,内墙第一遍用黏性的瓦泥,拌入铡段的稻草,人工脚踏和钉耙成糊状,叫柴泥粉刷;第二遍才用白石灰水粉刷,干了的墙面手轻轻一抹,手指上有白灰,时间一久也会掉落。现在全部是水泥浆,还要批石膏、泥子,再用环保涂料刷白。也有贴墙纸的,干净又美观。
外墙大多不涂粉,只勾缝。讲究点的就用石灰砂孚拉毛,或用水泥砂孚光面。现在高级奢华,面砖、玻璃幕墙,金属干挂等,楼房是大件,想住得舒心,大家越来越舍得投入和扮靓。公司技术和设备都完全跟上。
以前砂和混凝土都是这样的:在地上挖个池,蓄满水,把生石灰倒进池里,化成可用的石膏和黄灰。然后手工拌砂孚用。混凝土更麻烦,要黄砂和水泥在铁板上拌均匀,再倒入石子。后来有砂孚拌和机、混凝土搅拌机,大大节约了人工成本。还有泵输送到作业面上,减少了浮尘,确保了环境的卫生。
以前工地都是毛竹搭手架,毛竹光滑,与主体连接绑扎困难。若用发软的铅丝,会导致架子倾斜和塌掉。现在都是高空作业,全是标准规范的钢管代替,扶手、剪刀撑,层层铺满。还设硬拉结点,外围密目安全网,高层用型钢作钢管外挑架,特别稳固安全。
运输方面近距离的穿草鞋拉钢丝车、运材料和垃圾;远的是木炭车,跑不动了,提一桶水往锅炉上一浇,蒸汽上来了,手柄一摇,又哒哒哒的发力了。水上运石子,依靠船队先到拱宸桥、阳光等码头,再接驳到城里。现在呢,单运输队的汽车就有30多辆,翻斗车、自卸车、汽车吊车一应俱全,应有尽有。
垂直运输砖头和装好的混凝土,最原始的是一人在下面甩,一人在上面接。砂孚和楼板扛的扛,抬的抬,哼着嘿哟哟,蹬楼梯和转弯小心翼翼。小高层建筑配备的是16TM、25TM、45TM小型塔吊,随着高楼大厦的掀起,大型浮吊1200TM,各类打桩设备,大型起重机一一齐备。
公司工会和治安部门经常组织开展劳动竞赛活动,泥工铺砖、木工做博古架,钢筋工扎地梁钢筋,架子工搭设外架和之字形斜道等。经考核评定,给优胜者颁发荣誉证书和奖品,旨在在提高职工技术水平和激发潜能。
正因为有了这些硬件软件,以及人性化的合理配备,建筑叶青兜杭州面粉厂,8只30米高的立筒粮仓傲娇耸立。还建了杭州游泳中心,城站改建工程,为今天的辉煌打下坚实的基础。
80年代初期,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杭城,“杭州饭店”“新新饭店”“望湖宾馆”相继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冒出来。杭州市政府还决定建筑两幢高楼,其中一幢是位于解放路的“新侨饭店”,另一幢是平海路与浣纱路交界的“杭州友好饭店”,前者由浙江省第三建筑工程公司承接,后者绣球不偏不倚抛向我们公司。
能如此荣幸的接到这个光荣任务,而且是18-20层的高楼大厦,公司上下无不激动欣喜。领导极其重视,决心打造成一个精优作品。挑选优秀人才,成立施工队组进行施工作业(当时没有项目部这一说法)。每一个环节都一丝不苟,认真研究,仔细、科学的对待。万米高楼平地起,基础是关键,无形中与浙建三公司承建的“新侨饭店”展开了对比和竞赛,丝毫不敢松气和懈怠。
严把好质量关,按图施工,是我们重中之重的责任。压力多于动力,大家都齐心协力做。材料运送上,因为要垂直运输,没有设备和经验,怎么办?赶紧向湖南江鹿机械厂求援,终于搞到了一台一层一层可以往上输送的内爬式塔吊机,安装在电梯井上,总算可以舒一口气。
塔吊机自动上去了,大楼结顶了,这个庞然大物怎么从不同高度,台阶式中安全拆除到地面呢,又是一个迫在眉睫的棘手问题。负责人员又是商量讨论,又是分析,群策群力,顿时脑洞大开。方案一出,火速成立十余人“敢死队”,从司机到拆除人员到总指挥员,人人签名摁手印,像买保险,所有丑话说在前面。
搭好台灵架(用于安装砌块,它由起重拔杆、支架、底盘和卷扬机等组成),支好摆杆,总工程师、机管处、质安处领导都一级装备,站在口腔医院屋顶严密督战。他们的望远镜、照相机也紧密配合,万一有个什么,马上拍照喊停。在这样未雨绸缪、缜密布控,万事俱备的情况下,一声令下,从配重、起重臂、塔帽、爬开架、标准带,一件件由4个指挥员一步步将各种配件完整地拆除下来,运到地面,一切才算妥帖。
杭州市饮服务公司领导,特地在华侨饭店摆了好几桌“庆功酒”,祝贺友好饭店结顶、塔吊安全顺利拆除。
现在朋友间聊起建筑行业,或路过友好饭店,我会不自觉地停下来,仰望一下——杭州最有代表的标志性建筑,它们都与我们有缘,都有我们的汗水和青春记忆。幸福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西湖边这些老字号建筑
不仅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
悄悄地拉开了西湖“酒店江湖”
更像是一座座“文物旅馆”
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
眼见高楼拔地而起
这是一代又一代
包括广厦人在内的建筑人
接力筑就的
也记录着这座城市的日新月异
来源:杭州发布